回应华宇艺术季/植物人艺术唤醒项目阶段性思考
“艺术的观念需要被扩展,……思想已然是一种创造、一件艺术品了,而 且也是一个塑造性的过程,并且有能力去唤出一个确定的形象,哪怕这是一种声波,如果写下来,那么这些文字也就成了这个世界中的一个形象。”
约瑟夫·博伊斯
雕塑、绘画塑造形象采用有形的物质,形成可见、可触摸的艺术品,而我们尝试塑造生命力研究共同体的形象更多是通过“有逻辑的想象”和社会实践,这种形象无 形无色,它存在于共同体成员、志愿者和社会公众的思想与行动中。
一、伦理问题
在我们的项目中,有两个工作的方面会明显涉及艺术与人的伦理问题。一是在创作用于唤醒 的影像时,究竟是让作品更具有艺术的品质还是更符合较普遍的理解方式?二是是否在艺术 展览中呈现病例?对这两个问题,我们的选择标准是,人先于艺术,人先于学科价值标准。 因此,在制作用于共性化的(给所有病人的)治疗影像时,艺术家的审美仅用于判断是否符 合更基础共通的理解方式;在制作个性化(个人记忆情感)唤醒影像时,选取适合病例性格 特征的审美方式。这过程中,艺术家应该尽量放下个人的审美取向。
而在 12 月 17 日在三亚开幕的这次项目的阶段性研究创作展览中,我们决定邀请美美和妈妈 来三亚游玩和参与展览。这个行为必然会引起利用病人制造话题与煽情的嫌疑,这事前已有考虑。但因为在跟进美美这个个例中,这一切似乎是自然而然的需求:美美在车祸前已有去海边的心愿在打零工存钱,我们在唤醒中制造海浪的声音承诺带她去海边,她醒后妈妈也常 常给她这个美好的愿望。无论是全家来海边住酒店,还是生活被艺术的书写,都无疑会给她 们残酷未知的现实和未来,带来美好的一瞬。我们大部分人都难以想象,对一个为了2000元医疗费在马路中间痛哭的家庭而言,一次全家海滩酒店的旅行所带来的希望和慰籍。在这些事实面前,我们只能先以我们人的角度来判断思考,艺术家不能守着学科框架安全度日。
二、社会介入项目的学术意义和抽象功能
在艺术介入社会的过程是一种行动者的行为,但同时艺术也具有在行动之后对项目进行有提炼、抽象的功能。 在我们的项目中,艺术的提炼抽象功能一方面表现在,项目的进行过程中各种相关收集整 理(这里即包括生命个体现象观察,也包括相关的现有知识),对此分析提炼,围绕阶段性出现的问题形成横向关联观察,比如第一个主题分析围绕“植物人究竟处于怎样的生命状态?”
从意识、灵魂、濒死体验、中阴等方向出发,对问题的探索涉及了医学、宗教、民间神秘主义、心理学、生命个体实例等,是一次关于生命的现有文明的整合和讨论。这种工作方法 既像是现象学的,也类似于德勒兹的知识块茎理论。在关于生命的知识因为学科的发展而分裂的今天,围绕植物人唤醒的话题,重新产生融合的尝试。艺术的知识生产不光是提供审美体验。另一方面,项目涉及到生命、死亡、意识、记忆等层面,工作过程与具体生命的接触等等,都无疑会对艺术家产生心理层面的冲击,而由此产生的艺术创作,实现一种艺术家对现实的关照与想象,它必然是诗意的,这也是我一直相信的艺术是一种“通过游离现实而创造现实”的最佳媒介。但这一阶段通常很难与介入的行动同时发生,需要在介入阶段性完成后才能慢慢浮现成型。因为艺术家通常很难同时完成对外在现实拓展与返回内心冥思的行为。
因为项目一开始定位是跨学科合作,因此我们一定是以医学有效性为前提的,因为项目涉及的是“人”和“命“,这样的前提原也是用常识就能想到的。在这个基础上,才是每个学科从项 目中获取自己想要的,并共同创造单一学科不可能达到的高度,因此,“植物人艺术唤醒项目”既是一个对生命探索的切入点,又是一个聚中点。在这里,对于医学的有效性,医生是 最关心和最有发言权的人,而不是艺术家。另外,这个项目开始前是有医学实验和临床医生 的经验判断做前提的,在此不赘述。但是否能成功证实,我们和几个合作方都抱着“实验没有对错,得到什么就是什么的态度”开始,这一点,有情怀的科学家和艺术家的追求不谋而合。
三、有效性问题
四、社会介入项目与美术馆的关系
在社会介入项目中,艺术往往是在行动中与关系中就发生了,我们项目的艺术更多发生在医院、各学科专家和病人及其家属身上。而美术馆的呈现有两种可能的方向:一种是项目档案资料的呈现,这种呈现往往角度比较客观,但对观者来说,比较容易掉入大量乏味的资料的阅读中,适合希望对项目进行深入了解的研究者;另一种是以艺术家的个人感受角度对项目现有资料进行再创造,甚至是一种诗意的抽象或哲学的抽象,这种呈现更加感性与印象化,启动了美术馆白盒子或者黑盒子的优势,易于制造超越现实的体验。在三亚艺术季的这次项目呈现,项目的介入工作还在进行发展中,并没到一个充分准备的艺术呈现阶段。但我还是希望以艺术家个人感受的角度,将展览看作一次项目的阶段性艺术创作。因此,展览的主题为“回神”。
五、社会介入项目的资金来源问题
我们的项目一开始时是没有任何资金来源的,因为本心觉得值得去做就开始了。在开始四个月后,有幸获得华宇青年艺术奖以及随后一年的支持,因此在2015年有了很有利的发展条件。时至2015年末,也在争取2016年的项目资金。如果等待医院机构或国家学科资金,这个项目也许永远只是在想象中了。
夏维伦:我不同意你的独立知识分子不能行动的观点。
陈奕名:要先统一我们对知识分子这一定义认识,我说的知识分子,是余英时所说的 “知识人”,具有独特的身份以及担当,而不是有知识的人就都是知识分子。就像黄专说的,我们不能既当艺术家,又当文化斗士。知识分子在立场上更多是要独立、批判和反思性的。我觉得我们在对知识分子的定义上就不一致。
夏:强调身份,会分化会受限制于科学框架,我倾向回到做人。比如,像你既是知识分子, 又是佛教徒,面对问题是否有出手不出手的矛盾?
陈:面对问题出手,和变成行动主义者是两个概念。我看到一个乞丐给他钱,和我制定规则 要求所有人面对乞丐必须给钱。这就是面对问题出手和行动主义者的区别。知识分子不是不作为,而是要警惕因为变成行动主义者,而放弃了自己。理解了,所以我们其实不矛盾,知 识分子也是人,当然要行动,但不要陷入所谓乡村和社会改造的执着。这就是我觉得,植物人唤醒计划在艺术介入的跨学科上很有创造性和参考价值。
夏:我们经常面对是否帮忙的问题。你的建议很好。
樊林:这些话语,有意思。我们可以看到每一个人在判断这个计划的时候,都有立场,这个立场由学科背景和工作性质、社会地位等等方面决定和影响,都有一定的道理。但,在强大的生的欲望前面,都显得复杂了,弱了。
夏:在三亚的辩论会场,我想到在医院与医生、专家开会,大家脱离了活生生的生活,都成了什么家,身份的象征。当我们面对病人时,才是生命与生命的碰撞。我清楚的记得第一次 见美美和勋的心理感受。
樊:@夏维伦 这一点,是我最敬佩你们的,也是一直站在一起面对这个计划的原因。所以,吴超的文章,不必是过于一一对应的“回应”,而是梳理得清晰的情怀、方法以及思考。
徐坦:看到了维伦与陈奕明的对话,我感到不解的是,1、知识分子不能够是行动者,不知道其根据是什么;2、一旦成为行动者,将失去立场——不理解。我记得,汉娜·阿伦特说过,她是行动者,以区别于传统哲人,比如柏拉图,柏拉图说哲学家,是沉思者,阿伦特说她是行动者。维伦说到的第5个负面意见,就是没有诗歌,哲学的高度,由于我不在现场,这是有可能成为一个谈论话题的。
夏:我的理解是精力分配的问题。如果我们过多的行动,就没时间想问题。一旦被裹挟,就会丧失独立知识分子立场。
徐:就是,艺术和思想,是否应该有共同之处,就是 “抽象”。实际上我的指向是:行动的思想者,不同于坐在书斋里的思想者,行动的思想者所思考出来的结论,是书斋思想者所不能拥有的,不可替代的——关键问题在这里。
夏:抽象,提炼,由于准备时间短,又没有充分讨论,是有点问题。所以我们需要多锻炼。
徐:抽象是一个很大、很长的话题,对于所有(从文从艺的)人都不能回避的。
夏:实践出真理,但不要被实践裹挟。这只是个精力配合,掌握平衡的问题,不难把握。
徐:呵呵,这句话等于什么都没说,不实践,不要被仅仅转述他人思想所裹挟。我只是说两 种方式,得到的东西不一样,而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两样东西。不仅仅是平衡的问题,是不一样的事情。其实,我刚刚说的事情,到现在看起来是相关的了,抽象,抽象什么。
夏:我到觉得大家理解,比如华宇奖,陶辉的作品来自生活经验,大家都觉得好。许多艺术家来自的纯粹想法,大家不怎么感冒。
徐:关键是想法来自于什么?纯粹想法来自于什么?大家,是什么?
xy013(梁小延):提到精力分配,我一直以为吴超是实践者,夏维伦是思考者。
徐:他们不是分离的。只是倾向略有不同。
夏:纯粹想法就是与生活、行动脱离的,矫情。大家指艺术家和评委。
徐:就是,这种纯粹想法,并不是来自于自己的知识生产,而是拷贝来的。这些家,你都信赖是吗?
xy013:如果划分上有自觉会否有效率些?纯指精力而言。
徐:我们以这些“家”的观点来确定自己的工作?
樊:谢谢徐老师这句,行动的思想者所思考出来的结论,是书斋思想者所不能拥有的,不可替代的——关键问题在这里。
徐:对,同意樊林老师,这是两种知识生产方式。
夏:当然不是。我自己以前根本没听说过陶辉,一看他的作品就说好。后来发现大家都说好。
徐:只是行动带来的“知识生产”刚刚被拿到桌面来谈,没有太多成效,则被看得比较虚无。社会的评价系统建立在什么上面呢?
梁健华:可以想象得到现场其他作品和美美的区别。其他是在艺术经验里迅速被掌握的。吴超的作品肯定在各个方面都对这些把握有所偏差。我觉得反而是个机会。但吴超和夏维伦要在工作里从自己逻辑出发逐一解答这些问题。
徐:我从图片上看,觉得吴超作品不错,美美的出现使很多艺术经验显得丰满,但是,抽象性,这一点,我就不敢说,一是因为没有在现场,二是抽象性的价值是什么?有必要吗?
夏:有一故事,不知真假:印第安人以前没见到船,没有船的概念,后来东海岸的见到船后不久,发现西海岸的竟然也有了船的概念。最近,我常常发现我的观点刚刚说过,第二天发现别人也在说。人究竟有没有个性?
徐:你能够确定,你的观念,是你在这一刻独创的吗?或者其实别人之前也有?
夏:我也怀疑我也感应到了别人的观点。感应是具有同时性的。
徐:植物人唤醒,这个艺术项目是你们独创的,但是它的原则是在社会实践原则框架下的, 是吧?
夏:我想我们没有框架,因为无知。
徐:呵呵,在一个同时的社会环境里,应该说,很多概念,是 “集体无意识” 状况下传播的。所以,你说的“感应”,应该是这个。
夏:这大概就是时代意识。
徐坦:对,人类之间的沟通的能力和广泛,是超越我们描述的。我想这正是你们工作,你们探讨的意义所在。比如,邓小平搞改革开放,正好是里根,撒切尔开始推行新自由主义,我相信邓没有和他们沟通过。
xy013:能被描述是为了被传播吗?其实传播已经先开始了。
梁:那夏维伦在三亚是不是以这个共通来组成作品的?
徐:不一定描述吧,因为描述就涉及语言问题了。
徐:艺术家多数不会把寻找同感作为创作出发点。只是“被同感”了。
樊:做到这个程度,激发谈论,也是一层意义。
徐:我觉得吴超维伦,很卓越的地方,是:对于公共空间,公共媒体的运用。他们的跨学科,是真正的“跨”。我认为我没有这个能力,我更像老一代“知识分子”,不喜欢和人过多交 往,喜欢“独善其身”——动物性自由。
夏:我们的行动主要在串联学科和家属。
徐:所以,这是真正的当代艺术。在展厅里挂着的那些,对于改变社会的美学经验来说,远比不上这些重要。
梁:回到一开始的那些问题,我记得徐老师关键词一开始也是被问各种问题,当中花了好几年逐渐建立一些系统看法。这种作品都需要在每个基本问题上重新给出答案。
夏:同意。
徐:他们切入社会,比我要活力得多,行动很有能量。
梁:我还记得在深圳有人问徐坦艺术在哪里,有意思的是我相信老徐也在问自己。
徐:艺术在于美学经验。
梁:恩,是的,切身很多。但也不能说谁就好点,范围不同。对于你来说日常用的概念没有自己的话语,或者说词在使用中体现的现实感是个很大主题。
徐:华哥这么说,隐藏着一个问题,就是和我们刚刚谈的“抽象”有关的问题。在新的时代, 艺术的 “规则”(找不到合适的词),过去,甚至当下都不同,那是什么?我们常常拿现有的 “规则”,去判断一些不合常规的“作品”。如果我们反对今天的常规,那么,你的道理是什么?
梁:关于这个很有意思,就因为不同,所以以前经验是用不上的。所以他会变成各种很具体 的疑问。
徐:这也是要问吴超维伦的,当然艺术家完全有理由不回答这个问题。同意华哥。
梁:我的意思正是这个,因为原有经验不管用,艺术家自己也是原有经验的一部分。所以回答不完全是为别人的。
徐:太同意华哥了。
梁:有时候艺术家一开始不能完全意识到自己作品到那个地步了,需要不断澄清的。
樊:同意。
徐:梵高和杜尚是很不一样的艺术家,梵高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伟大,其实他就是不伟大,而是说他伟大的人们伟大,所以梵高不用澄清自己。是被伟大的。
梁:有机会我们逐一讨论下,特别是机构自己怎么反应。到了这个阶段我觉得机构要把自己变成公关空间和资源集散地。而不是作为展厅。
夏:我以前做雅力士汽车,不好卖,但是车主特别忠诚,觉得自己有主张,特别,才会选择这车。
徐:我建议,大家都做很容易理解的艺术,我们时代最为伟大的艺术家,就是最容易理解的艺术家,被最多人口理解的艺术。所以,各位不同意这个意见,但是,这是事实。而很多艺术家拒绝这样做,就变成不好卖的车。
梁:就是有点类似街道办,做组织工作。把作品用自有资源放大,而不仅仅是艺术家的个人努力。在这个角度上,机构就要和其他社会组织联合了。
夏:串联机构也是我们的工作。
徐:你这样就是为人民服务。
樊:现在的“挑战”是如何利用问题推进自己。
吴:是的。因为在过程中有很多需要判断决定的,必然要有阶段性答案。比如美美一家去三亚,出 现在艺术现场的伦理问题和可能的误解,我的选择是人先于艺术。
巾羽(谢晋宇):行动和言说的关系:言说可以从三个方面弥补行动的不足。1、行动者在行动时可能不了解所做事情的意义。行动在事后化为言辞才获得意义。2、行动一旦做出就 无法挽回,言说可以帮助人们理解和和解;3、诗性和哲学的言说可以将本来转瞬即逝的行 动从时间里拯救出来。所它免于默默无闻。有了言说,行动才能真正完成。 回答这些质疑是项目必须完成的任务。或者说这些质疑构成了项目的一部分。可能这个项目已经到了将言说放到更加重要位置的时候了!
陈奕名:我定义的“介入型艺术”存在三个风险:1、以艺术家为主体的介入,难免会带有行动主义者的 激进,也就是知识分子的“鸦片”,可能因为这种偏执带来意料之外的后果;2、在改造成效上, 艺术在有效性层面上恐怕很难与政府、媒体、社会组织相比,同时也因为对“有效性”的考量和执着丧失了艺术的实验性。 从另一个角度,建设性地来看,建立一种跨学科的实验,在方法论上会另辟蹊径,不在艺术家或者知识分子的层面上,而是在实践层面上,以非“介入改造”的方式来进行“社会实验”,在 这个过程中不断发现问题、修正,从而建立一套新的学科范式,这套学科范式要求综合相关专业学科的认识论和方法论,不断检验形成跨学科的实证研究,才具有真正的意义。 目前我关注“植物人艺术唤醒项目”,我不太喜欢用介入型艺术来定义,因为他们都具有很强的跨学科实验性,在信度和效度、方法论、理论基础等层面都有很多探索性的开创,索性不如不去定义他们,“植物人艺术唤醒项目”中综合了艺术、心理学、医学、宗教等多学科的研究和实践。在我看来,这类实验性项目与上文中所反对的“介入型艺术”有着很大的区别,打破应用学科的边界,在某种程度上反哺理论与方法论的创新,这一点上“植物人艺术唤醒项目” 的发起人之一夏维伦说得朴素而有力:“回到人”。 在我看来,这与艺术的讨论已经是两个层面的问题了,跨学科的“社会实验”令我期待,而 “介入型” 的艺术则让我警惕,正如黄专曾引用尼采的话,“为了避免死于真理,我们必须拥有艺术”。
在三亚展览引发的讨论,是一次更大范围的社会观念实验。仅是“谢谢遇见你”微信群就有上百人,其中有对项目热心关注的人,也有对当代艺术界有影响力的人。下面是群里的讨论节选。
文:吴超、夏维伦、艺术批评家黄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