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涯与意识唤醒 

 

因为收藏了吴超的作品,懵懵懂懂参与到了她和维伦主持 的“植物人艺术唤醒项目”,闯入了一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神秘领域,对于这一切只有浓厚的兴趣和极粗浅的认识。现在被这个事业聚到一起的人成立了共同体,在自己生涯的晚期,还能有这样一次际遇,即深感幸运,又诚惶诚恐。所以当维伦几次三番让写个关于共同体的东西 时,感觉很是不安。后来发现那些从别的学科切入进来的共同体里的同仁,可能也有相同的疑惑,作为这个多学科领域的探索者,大家恐怕都在探索中,这让我 稍微心安了一些。意识这个领域有趣就在于它可以集聚完全不同学科的人们。人类学科分类里几乎所有的门类都可以齐聚在这里,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的团体被 称为共同体是多么贴切啊。 

 

研究生涯多年,知道人在几个关键生命点上都会走上不同的路。一个是学业选择这个点,理工农医人文经管,不一而足;到职业选择点,各自更是从政商学不同的路上行进。在这些决策背后,理性者和感性者,重精神和重物质者,遵从规则和打破规则的人,早已经分道扬镳。而我们这些原本已经走在不同人生道路上的人,却由于对植物人唤醒和意识的共同兴趣,汇聚到了这个共同体里。这恐怕 也算得上是一个生涯的奇观吧。这些学养不同,个性迥异的人聚到一起是饶有趣 味的事情。然而如此不同的人在一起又难免遭遇交流上的障碍,如果大家自说自话,恐怕就很难融通。好在在这个共同体里大家都愿意听别人的言说。共同体的第一本书就让大家各自敞开心扉自说自话,每人二千字,是个深有含义的设计。 

 

意识是个复杂得可以包含所有人类知识的领域,我现在可以猜想到的形容是一个洋葱头。在最核心的部位,大概应该是人作为生物/动物的意识存在吧,这里存在的是人类意识中最具有独立性的部分。在这个洋葱头的最外层,大概应该是环境、社会的因素吧,这个部分是否应该是人类意识中最具有依存性的部分了呢? 共同体里的不同同仁,是否可以依次在这个洋葱头里找到自己的层次呢?如果让我在这个洋葱头里代表一个层次,因为是人文社会科学的原因,我愿意选择最外面那个层次,也就是意识的人文社会层次吧。

 

前年在美国的时候,赶上了一个和社会意识唤醒相关的艺术展览,劳拉·普瓦特拉斯在惠特尼美术馆的个展《宇宙噪音》。她的新作品延续了获得奥斯卡最佳纪录片的《第四公民》里揭示斯诺登命运的主题,这次这个展览将触角伸到了大规模的民众生活领域,揭露美国政府作为“老大哥”对大众生活的监控。展览唤醒了我作为生活在当今的个体的沉睡的社会意识,我们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已经成为 政府的监控对象。这个展览是关于意识的社会性的。我作为生物意义上无需唤醒 的个体,在许多社会意识上常常处于沉睡状态,是一个“社会学”意义的植物人,在被监控的情形下集体无意识,浑然不知自己被监控的状况,而可能感觉到的竟然是幸福。这是人与动物不同的地方,我们的意识被赋予了太多的社会性。 

 

一个生物学意义上觉醒着的个体,在社会意识领域是需要被唤醒的对象。而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植物人,在他 / 她需要被唤醒时,他 / 她过去曾经产生过的社 会意识会发挥的作用恐怕是不可小觑的。记得在共同体里大家都开玩笑式地向吴 超预定个性化的唤醒方案,我们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在自己还觉醒时向吴超 诉说可能会有利于自己将来被唤醒的触动点,为将来如果自己不幸处于植物人状 态所用。吴超自己也笑谈如果是歌曲的话,对她来说唤醒她的可能是小虎队的歌 和《射雕英雄传》的插曲了。我尽管对所谓红歌恨之入骨,但是,可能当我处在植物人状态时,可以唤醒我的可能恰恰是那些自己不感冒的红歌的曲调。 

 

可能这恰恰是我们这些作为“社会人”的人类,需要进行植物人唤醒时和动物成 为“植物人”时唤醒的最大不同吧。正因为如此,艺术在植物人唤醒方面的意义就是不同于纯粹生理学意义的唤醒的,也应该是不可替代的。当然,艺术唤醒手段和医学意义唤醒手段如何结合是需要共同体里两个不同类型的人群(理性的和感性 的)共同努力探索的。毕竟自说自话容易,要把这些来自不同学科的人说的话融 贯为一体,谈何容易?洋葱头是一层层的,不同层之间是没有连接点的。不过坚信共同体的同仁们一定会探索出融贯这些不同层次的方法和道路。 

文:谢晋宇  |  管理学教授